
1921年6月1日,杨步伟与赵元任在北京结婚。
他们的婚姻轰动一时,不是因为多么辉煌的婚礼现场,而是因为两人婚姻的随性与随意。
在此前,两人将照片邮寄给亲友,以此通知他们将要结婚的消息。
在两人的结婚证书上,他们亲自写下声明:不收贺礼,除非是书信、诗文,或音乐曲谱等,捐给中国科学社的也可以。
或许有人认为婚姻是一种仪式感,必不可少地要庄重一些,但杨步伟和赵元任却不这么想。
他们认为婚姻是两个人的事,其他人终究是局外人。
简单的新式婚姻并没有影响到杨步伟和赵元任的感情,事实上,他们的感情不受任何人影响。
自结婚后,他们一直相守在一起,恩恩爱爱近60年。
可以说,他们的婚礼虽然平凡质朴,但是他们的夫妻生活却可以称得上是当代典范。

杨步伟在20岁时,就已经显露锋芒。
那年,时任安徽督军军长柏文蔚邀请她去崇实学校当校长。
崇实学校是由当时的女子北伐队组成的实业学校。
柏文蔚觉得杨步伟虽然年轻,但能力出众,可以胜任这个职位。
杨步伟接受了这个邀请,直到她去日本留学之前,她一直在崇实学校担任校长。
20岁就能担任校长的杨步伟,自然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地方。
她从小就有异于常人的思想,16岁时,杨步伟便说出了“女子者,国民之母也”这样的豪言壮语。
且不论那个时代还未完全解除对妇女的偏见,十几岁的年纪,又生活在钟鸣鼎食之家,其他人想的都是吃喝玩乐与儿女情长,杨步伟却语出惊人。
这样的思想,即便是当时的男子们,也难有企及者。

杨步伟留学回国后,成立了森仁医院,这是民国第一家私立医院。
她虽然是一个医学女博士,但在文学上,也不输名人大家,曾写就《一个女人的自传》、《中华食谱》等书籍。
杨步伟是个真诚坦率的女子。对待任何事情,她都表现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,是一个将所有心情都写在脸上的人。
她不屑于伪装,活得坦荡,喜欢便是喜欢,讨厌便是讨厌。
与那时候的闺阁女子不同,她的性格更像是新时代的女性。
杨步伟的父亲曾给她安排了一门婚事,但杨步伟想要的是能自主决定的婚姻。
她并不执着婚姻与爱情,但如果真要结婚,那必然要嫁给她自己喜欢的人。
于是,杨步伟亲手写下一封退婚信,将这门亲事退掉。

在《一个女人的自传》之中记着她写给对方的信:“日后难得翁姑之意,反贻父母之羞。既有懊悔于将来,不如挽回于现在”。
杨步伟自主推掉婚事的行为,让她的父亲震怒,还因此与她断绝联系。
因为这件事,杨步伟和父亲很长时间,都未曾说过一句话。
即便如此,杨步伟也未曾退缩半步,对于她来说,没有感情的婚姻就是坟墓,还不如不要。
杨步伟也因此一直未曾结婚,直到31岁那年,她遇到了赵元任。
所有的相遇是偶然,有的相遇却是命定的缘分。
那一天,赵元任因为一些原因到庞敦敏家中过夜,正好遇见了来做客的杨步伟和她的同事李贯中。
此时的赵元任在清华大学任教,而他原先其实是在国外,回国是受到清华大学的邀请,还有最重要的便是解除自己的婚姻。

在国外时,他曾多次向家中请求解除这个婚约,但都没成功。
无奈之下,赵元任只好回国,亲自解除这个婚约。
他给了对方两千元的“青春损失费”作为赔偿。
赵元任此次回国原本只打算停留一年,等解除自己的婚姻后就回去,可是遇到杨步伟后,她却沉沦了。
杨步伟与赵元任第一次见面时,并没有很多的交流。
只是从对方与他人的交谈中发现,对方都是“很不错”的人,而赵元任这时便发觉杨步伟与其他女子的不同之处。
杨步伟虽是出身富贵,但是却总带着一股不输男儿的气质和豪迈。
即便当时已经是民国,像杨步伟这样的女子也并不多见。
后来赵元任再次参与他们聚会,他和杨步伟便渐渐熟悉了起来。

二人的交流越来越多,赵元任得知杨步伟也曾有过“旧式婚约”,并且是自行解除后,对杨步伟的敬佩油然而生。
两人对包办婚姻的共同态度,使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又进一步。
这是他们二人共同的品质,或许也是他们能走到一起的原因之一。
这段时间二人相处的极为愉悦,感情也逐渐加深。当时美国大哲学家罗素在中国讲学,请赵元任为翻译。
有时候沉迷于与杨步伟来往的赵元任,会忘记此事,而将罗素晾在课堂。
当罗素看见他二人一同进入课堂时,连连抱怨他是“Bad man”。
喜欢上杨步伟后,赵元任便天天往森仁医院跑,即使他身体并未生病。
因为他去的不是医院,而是她的心。
他们确定关系后,将越来越多的话题指向了结婚。

受新思想影响,敢于打破“旧理”的二人,决定将婚礼办得越简单越好。
杨步伟在《一个女人的自传》中记录了二人“新式结婚”的原因:
“我们的理由第一是,想到结婚这个事只两个人关系最大,而别人不过加入热闹。”
“第二个理由是,我们是完全想打破了家庭地位的婚姻制度,所以拼命地想到只表示婚姻是两个人的关系,与家族无关”。
两人结婚的这一年,杨步伟32岁。从相识到结婚,杨步伟和赵元任仅仅只用了一年的时间。
婚礼过程中没有仪式,也没有宴请宾客,这是杨步伟和赵元任两个人早就商量好的。
他们让好友胡适与朱徽在结婚证上签字,以此作为他们结婚的见证,最后贴上“四毛印花税”就算正式结婚。

他们还去问罗素这个婚礼是否简单,即便那时候西方比中国开放许多,罗素也对他们的婚礼感到震惊:“够简单了,不能再简单了!”
两人对婚礼的态度值得很多人学习,婚姻重要的是找到对的人,而不是重大的婚礼。
在那个乱世,能够找到一个相爱相知之人,何其难得,在他们看来,举办怎样的婚礼都不重要,只要是你就好。
这样的婚礼在如今已经少见了,现在的人多注重一种仪式感,要把婚礼举办地热闹,哪一方对婚礼不够重视,便会认为对方不重视另一个人。
但简单和繁复都是其次,重要的是婚姻双方相爱和理解。
婚礼虽然简单,但是仍然受到社会各界的密切关注。
第二天的晨报上,用特号大字的标题,刊登着“新人物的新式结婚”。

在结婚之后,赵元任因为工作繁忙,很难顾及到家庭,而婚后的杨步伟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教授夫人。
赵元任与杨步伟的婚姻,被当时的人称之为“神仙眷侣”。
因为二人都是各自行业的翘楚,在对国家发展的贡献上有着许多功劳。
而除了事业上的成就以外,他们在教育子女方面,同样取得了不俗的成绩。
他们一共生育了四个女儿,个个都是人中凤凰。
大女儿赵如兰是音乐博士和哈佛的教授;二女儿赵新那是哈佛大学化学系、中南矿冶学院教授。
三女儿赵来思毕业于加州大学数学研究所;四女儿赵小中毕业于康奈尔大学,是物理学硕士,之后在麻省理工任职。

1921年8月,赵元任夫妇答谢亲友,做好了工作交接以及出国的相关准备后,他们由上海坐船前往美国。
赵元任原本打算到达美国后,前往哈佛大学哲学系任教,但到达时,他却改变了主意。
当时,北大给予他的教授进修津贴,教育部也补贴给他资金,同时他还有商务印书馆录国语留声片的薪酬。
因此,这时赵元任有足够的经费来源,为了深入学习,他并不想急着去任教,而是想专心再学习一年。
杨步伟得知他的想法后,内心有些担忧。
他虽然有补贴,但也不能把生计全寄托在上面,有任教的薪酬会更安稳一些。
如果出了什么变故,这些补贴肯定是无法帮到忙的。
但是,最终杨步伟还是没有反对赵元任的做法。
她知道赵元任对吸取知识的渴望,虽然可能会有变故,但是只要两个人在一起,总会有办法。

身在异国他乡的他们,处处都需要钱,而赵元任又没有薪酬。
有时候,钱缺得紧了,她就自己熬夜做手提包卖,还典当和出售自己的皮货。
而在吃穿用度方面,杨步伟也一向节俭。
她居住的地方,经常有蔬菜批发商,把当日未售完的蔬菜和水果倒在路边。
这时,杨步伟就会挑拣其中较好地带回家,就算是当日的食材了。
她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到:“不管是哪一国,嫁了一个教授,都是吃不饱饿不死的。”
1932年,赵元任为逃避“当官”,前往华盛顿代理驻美清华学生监督工作。
这本来是梅贻琦的工作,他来接替这个工作,是因为有人提议让他担任清华校长。
赵元任拒绝后就举荐梅贻琦担任,为尽快让梅回国任职,他前去接替工作。

一年后赵元任回国,不久就收到了担任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所所长的邀请,但是赵元任再一次拒绝了,他选择担任研究员一职,而非统筹一切的所长。
对于赵元任“不想当官”的选择,杨步伟是尊重并支持的。
她在《杂记赵家》中记录了赵元任拒绝杨杏佛的话语,从中体现了他“不想当官”的原因:
“元任回他和任何与人事有关的我都不愿干,我只愿儆学问终身”。
这可以看出赵元任的品性与坚持,官场鱼龙混杂,确实不适合他这样爱搞学术的人。
而杨步伟自然也尊重他的选择,因为她懂他的想法,也愿意给予他自己的支持和鼓励。
后来因为一些原因,赵元任离开了研究院语言组,决定前往美国任教。
直到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以后,朱家骅邀请赵元任回国担任中央大学校长,赵元任依然拒绝了。

朱家骅却不放弃,他多次发出邀请,还曾想让杨步伟劝说赵元任,杨步伟自然没有接受。
两人虽然很想回国,但是又担心回国后,无法推脱朱家骅的邀请,于是便推迟了回国的时间。
但是这一推迟,就是近三十年。
直到1973年,赵元任和杨步伟才得以回国,而这次也是二人最后一次一同回国。
回国后,赵元任和杨步伟二人得到周恩来总理的接见。
在对周总理介绍杨步伟时,赵元任说到:“她既是我的内务部长,又是我的外交部长”。
杨步伟确实为赵元任做了许多事,但是她并不会觉得对方亏欠自己。
在她看来,她与赵元任是互相扶持的,这也是两个人婚姻之中最重要的东西。

在金婚纪念日那天,杨步伟作了一首《金婚诗》:
吵吵争争五十年,人人反说好姻缘。
元任欠我今生业,颠倒阴阳再团圆。
言语之间,幽默又不失文采,杨步伟在诗中,希望能与赵元任在下一世再团聚。
赵元任当即作诗一首作为回敬:
阴阳颠倒又团圆,犹似当年蜜蜜甜。
男女平权新世纪,同偕造福为人间。
赵元任认为,他们在为家庭付出的同时也要为国家做贡献。
赵元任和杨步伟相爱相守一生,两人都在婚姻之中给了对方理解与支持,恩恩爱爱地过了一生。
这样琴瑟和鸣的婚姻是许多人向往又不可得的,因此他们才令不少人羡慕。

1982年,杨步伟病逝,悲痛中的赵元任在给友人写信时说:“今后再也不能说回‘家’了。”是啊,杨步伟不在,家也就不在了。
仅仅一年后,赵元任也追随杨步伟而去。
如今,婚姻彩礼在各大媒体都是常提的话题,人们奉行“形式主义”,认为婚礼就是要风风光光地才好,不然就失了面子。
而这样的婚姻,似乎只是婚礼的形式主义,而婚礼的重点和婚姻本身的意义,或许被年轻一代所不注重。
夫妻之间本该共同进退,互相扶持,但在婚姻越来越形式化之后,双方似乎也没有那种情感,能支撑他们互相理解携手一生。
相比之下,更多的人,像是被婚姻牵绊着、束缚着,不禁让人感叹,为什么在社会发达、科技先进的今天,人们心中的感情,反而愈发浅显?愈发耐不住考验?